苏苏

    小时候没有闻过桂花。我们对周遭之外事物的感觉认知有时不得不从文字开始，譬如碧海蓝天椰子树、枇杷丁香美人蕉，多情只有春芍药，牡丹不奉武皇邀。长大之后亲炙本尊，有的会让人感叹“盛名之下岂有虚士！”有的则会让人暗自念叨，“时无英雄，使竖子成名。”然而唯独桂花，却不能这样轻易放过，因为我足足误解它十几年。

    八岁时开始读《红楼梦》，看到的最无力愤怒之处不是金钏、不是晴雯，是香菱。从没想到天底下有夏金桂这种一无是处、狠毒伧俗的女人。“自从两地生孤木，致使香魂返故乡”。香菱一步步被她折磨致死，宝钗的同情、薛母的看重救不了她，这母女惯于施予的是顺水人情，一旦有损她们的利益和面子，那削薄的善意想要收回，也是极简单的事。可怜香菱在大观园时兴冲冲地学诗，虔诚地向愿意教他的林姑娘求教，自个儿苦心孤吟，就这样被薛蟠和夏金桂葬送了！

    由此对桂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，李清照说它“何须浅碧深红色，自是花中第一流”，总疑心是过分吹捧。再加上每年开学大会时固定的开场词：“秋风送爽，丹桂飘香，我们又迎来了新的学年”云云，更加让人头昏脑涨，桂花就这样变得如同嚼蜡。直到大学时看到一部小说，里面讲做桂花糕、喝桂花茶，写得人心动神摇不能自持；直到到复旦，闻到桂花香，甜美如同梦境；看到桂花树，优雅如同诗境；不由向桂花低头，心里暗暗道歉。世上因名而生、被名所累的事物太多，目见耳闻都未必为真，何况未曾目见？

    近几日走在校园，总隐隐闻到桂花香，觉得它在冬天的尾巴不可能出现，于是笑自己竟想象出不存在的嗅觉来。今天走出食堂，想照月亮，抬头却见桂花开了！它默默开在腊月，开在就要来临的大雨之前，并不在乎辰光短长。

    这香气并非虚幻，这人生也并非杜撰。